混沌与光明:关于图书馆与技术的思考——访刘炜先生

混沌与光明:关于图书馆与技术的思考——访刘炜先生

2024年07期【本期推荐】

本文选自:刘炜,郭生山.混沌与光明:关于图书馆与技术的思考——访刘炜先生[J].图书馆理论与实践,2024(03)

揆诸近五年来的图书馆发展历程,扑面而来的技术挑战与冲击接踵而至,智慧化、元宇宙、ChatGPT、Sora,似乎任何一种技术都足以改变图书馆发展的走向。若再回溯由 20 世纪下半叶以来的图书馆自动化发展,则完全可以说现代图书馆的进程,已经与技术紧紧地捆绑在了一起。技术的迭代并在图书馆的广泛应用,极大地拓展了图书馆发展的领域。然而吸收技术红利的同时,我们也在自忖图书馆是否已经被技术所裹挟,图书馆终将踏上技术的快车,永无到站之日吗?衡鉴图书馆与技术的过往,引发太多思考与顾虑。为此,《图书馆理论与实践》副主编郭生山先生就技术与图书馆发展的主题,从不同视角向刘炜先生作了访谈。

作者简介:

刘炜 上海图书馆 (上海科学技术情报研究所) 副馆长,研究员,研究方向:知识组织,数字图书馆管理,数字人文;

郭生山 宁夏图书馆研究馆员,研究方向:图书馆学基础,阅读推广。

混沌与光明:关于图书馆与技术的思考——访刘炜先生

郭生山:作为国内长期致力于图书馆发展新领域的探索者和引领者,刘炜馆长在图书馆自动化系统的开发维护、数字图书馆理论构建与实务推进、当下智慧图书馆如“云瀚”落地等诸多方面贡献良多,理论与实践并擅,对于图书馆发展的“技术之路”了然于胸。今天很高兴能有机会就图书馆与技术的话题向刘炜馆长请教,使萦绕脑海许久的疑问获得求解,请刘馆长不吝赐教啊!

刘 炜:郭主编不必客气,大家都是图书馆事业的参与者,互相交流学习是我们业界的优良传统。我自己尽管有了一些实践和研究,但也还
在摸索的路上,今天尽我所知,知无不言,交流中定有许多不当之处,不成熟的地方还有很多,借此也希望能够获得业界各位同人的帮助,我们共同进步。

郭生山:我首先请教一个大的命题,就是当代图书馆的进步,是不是可以认为是技术驱动的?一个不争的事实是,自从自动化运动开展以来,技术不断迭代,到如今智慧化进展,图书馆实际上循着一条技术轨迹在发展,技术驱动、技术赋能已经纳入图书馆工作的常规范畴,是否可以理解为当下的图书馆发展已离不开技术驱动?

刘 炜:其实不仅是图书馆行业,从工业革命以来,乃至人类会使用工具开始,人与所谓的“技术”就已经合为一体、不可分割,以至于当今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并不断探究生命和智力的奥秘,突破极限。所有被人掌握的技术都成为人的延伸,也从某种程度上塑造了人性。这一切都是人类具有的一个特殊器官——人脑所赐,人脑所具有的学习能力使得人类在所有物种的演化过程中,不只是依靠基因遗传来适应环境,而且可以在个体生命存续的时间内依靠大脑获得并储存大量的知识,在人类社群中传播并起作用,因而能够更快地适应环境甚至改造环境。图书馆虽然只是一个非常狭窄而专门的领域,但却是人类社会的“体外大脑”,如果没有图书馆,人类所积累的知识不可能得到系统的保存和整理,所有对于世界的认知就不可能得到可靠的传播和继承,也不可能有文化知识的不断积累和科学技术的高度发展。英国哲学家波普尔有个著名的思想实验,阐述了人类社会一旦遭遇毁灭性打击时,图书馆在重建文明时能够起到不可或缺的重要作用。对于图书馆而言,从最初的声与影经由刀与笔而落到金石土木之上开始产生,历经铅与火而进入光与电的时代,当今以人工智能和 Web 3.0 为代表的信息技术是最具有颠覆性影响的,如果不进行相关形态与发展,就无法充分领悟行业在变革时代如何保持初心和定位,也就无法进一步落实到管理与服务中去。因此如果说信息时代图书馆存在挑战的话,那它不仅仅是一个行业的危机,而是整个人类文明继承与发展的危机。很多人将技术与人文对立起来,其实它们是完全统一的,技术是人文发展的结果,也是人文的组成部分,技术是文明的守护者,没有了文明,又何来人文。

郭生山:技术发展的确为图书馆带来了超乎意料的变化,人类社会的每一次技术变革都在图书馆或多或少地留下了烙印。新技术存在着一种非用不可的现实诱惑,但在利用的同时,存在着两难,即已用的技术还没消化,新的技术又层出不穷地出现,图书馆处于应接不暇的困境,甚至有些疲于奔命。因着天然的敏感性和适用性,所有信息新技术的成果都能天衣无缝地适用于图书馆,当代图书馆的发展,技术之利确实助力不少,但似乎永远走在追求技术的路上,前景格外诱人,但不知道尽头在哪里?这种追逐既是发自内心的又是被技术发展所裹挟的,实际上是图书馆“不得不为”的行为。当下的图书馆发展,必须始终与技术发展保持同步吗?是被技术绑定了吗?

刘 炜:图书馆应用新技术被动而被迫,是因为图书馆总是被社会需求和上游知识生产所裹挟,而造成这一现象的主要原因在于图书馆自身缺乏自主意识,缺乏对自身承担“传承文明、服务社会”根本职能的清醒认识,以及应用好信息技术才能做好图书馆工作的责任感。图书馆的管理者缺乏相关理念的熏陶,不了解图书馆的初心和使命;图书馆的从业者没有进行相关知识与素养的培训,又如何能够实现图书馆的社会职能?于是图书馆行业的利益相关者一定会在图书馆之外寻求相关职能的替代者,从而造成现有图书馆行业的凋零。这也是图书馆行业跟不上信息技术发展而带来的最有可能的后果。

因此我们根本不应该把技术作为一种“他者”与图书馆对立起来,而应该将其“内化”为图书馆肌体的一部分。你消化什么,你才能成为什么。当人类学会用火之后,可以食用的东西无比丰富,于是一下子跃升到了食物链顶端,因此人类就有了更多的闲暇时光,对周遭环境充满了好奇,于是大脑无比发达,产生了无穷知识,也促成人类自身的无所不能。技术因人而发展,技术并不淘汰人,而是懂技术的人淘汰不懂技术的人,图书馆与技术是合为一体的,因此不存在同步不同步、绑定不绑定的问题,只有作为与不作为的问题,图书馆只有用好技术,才有光明的未来。

郭生山:对技术无限的追求显然是一种理想,图书馆限于各种条件,不可能引入所有技术,故此,图书馆对技术利用的“度”如何把控是图书馆最现实的状况。也有人认为不是所有技术都适用于图书馆,不能盲目引入技术,但这种清醒大概只存在于理论层面,因为图书馆很难判断哪项技术对自己是最适用的,总是存在一种恐慌,害怕失去技术会让自己失去发展的契机,丢失优势。当然,最好的情况是图书馆知道自己要干什么,需要什么,又恰好地运用到技术。问题是这方面恰好又是图书馆的短板,即在技术的簇拥下,失去判断能力,一种害怕落后的思维挥之不去。那么,图书馆利用技术的这个“度”怎么把握?是图书馆适应技术,还是技术适应图书馆?

刘 炜:抽象地谈论技术是个颇为宏大的概念,任何具体的行业和机构,对技术的应用都是有条件和有选择的,图书馆也不例外。技术如何应用,必须根植于对职业理念、行业需求和机构定位的深刻认识,的确如您所说,需要知道图书馆要干什么、需要什么,这是任何人都取代不了的。在这个基础上,一旦了解了技术发展所带来的可能性,就能够去主动寻求各种支持,顺理成章地用好新技术。我们现在的通常情况是既不了解自己,也不了解技术,总是埋怨时运不济,常常会坐失良机。如果仅仅是敬畏技术并害怕落后,则完全可以通过不断学习、研究、交流,从同行乃至外界获得经验和支持,针对自己的痛点、堵点或难点,总能够找到突破口而一通百通。

郭生山:技术的运用已经成为当下图书馆工作的固定成分,但技术的运用也需要前提,绝不是随意引入即可。从资源和人员及其他方面,需要哪些条件,方能确保技术的运用到位,将技术优势发挥到最大?

刘 炜:信息技术在各行各业的应用现在已成为非常活跃且成熟的学科,即软件工程。在图书馆应用时,需要结合图书馆的特定需求和特点,选择适当的软硬件设备设施,采用适合图书馆的集成开发方法和技术。这包括深入了解图书馆业务流程和服务特点,结合领域知识,经过需求分析、系统设计、定制开发以及维护等过程,制订完整项目计划,以严格科学的方法 (目前大多采用敏捷开发法) 实施的结果。图书馆一般多采用现成的软硬件技术进行系统集成,但近年来由于技术的高速发展和图书馆数据与服务的特殊性,很难有现成的成熟产品可以直接采用,定制开发的情况越来越普遍。但无论如何,成功的图书馆项目往往是领导高度重视、资源投入到位,并由领域专家、技术专家和用户代表三方通力合作、共同努力的结果。

郭生山:利用方面,一座被现代技术加持的图书馆对读者的利用能力有了较高的要求,某种程度上形成了技术壁垒,阻碍了读者的全面利用。尤其是公共图书馆,读者年龄、文化层次等差别很大,存在信息能力不均的情况,因而造成部分读者不能充分地利用图书馆,对此有何解决之道?其次,图书馆不断地随技术而变化,包括场景和利用方式,会打破读者的使用习惯,而从读者视角思考,更习惯一种稳态,如何寻找到变与稳之间的平衡点?

刘 炜:技术的发展的确会带来对信息素养要求的提高,需要付出一定的学习成本。但从另一方面来说,这样的技术应用往往是不够成功的,好的技术一定是越来越人性化和低门槛的,因此图书馆在应用新技术升级服务平台时要将用户界面的友好程度作为重要指标。当今大语言模型技术如果能迅速普及,将能支持用户使用自然语言进行交互,能够在很大程度上降低应用门槛。当然,信息鸿沟的存在同时也给图书馆带来了更大的生存空间,图书馆作为知识中介,最重要的价值是消除信息鸿沟,因此教会用户利用信息技术满足信息需求是未来图书馆的重要工作,这就要求图书馆员自身首先是新技术的实践者。

郭生山:我们把思绪拉回到现实,有个迫在眉睫的问题:技术是有门槛的,需要托底的人财物支撑才能充分释放技术红利,但图书馆发展条件极不均衡,如果单纯从技术运用的角度看,显然技术并没有惠及所有图书馆,反而是在拉大不同图书馆之间的发展差距,形成明显的分野。就图书馆事业发展整体考量,不具备条件的图书馆如何解决技术困境,不被技术主流落下,刘馆长对此可有建议?此外,技术外包是一种可行的方案吗?

刘 炜:图书馆作为公益性服务机构,依靠公共资金支撑日常运作,在经费投入方面往往是不足的,我国尤其存在区域不平衡,东西部差距巨大,因此在信息技术应用方面的投入常常捉襟见肘,这的确是个问题。然而信息技术有其独特性,我国正在推进的智慧图书馆体系建设工程,以网络服务、数字阅读为主要服务方式,非常有助于消除信息不对称和区域不平等,当然这需要一定的生产关系变革给予支持和配合,如通过一定的政策法规,促进跨地区跨行业的合作。目前政府普遍倡导的总分馆制和区域联盟就可以起到一定作用,以大馆带小馆,实现共同富裕和共同提高。

郭生山:智慧图书馆建设正在路上,元宇宙、ChatGPT 接踵而至,凸显技术的巨大优势,为图书馆未来勾勒出足够诱人的前景,图书馆的尽头是技术吗?在技术变革的冲击之下,图书馆将何去何从?能够想象到的可触摸的未来业态会是何种样貌?

刘 炜:应该说技术永远是为人服务的,图书馆的尽头永远是人。当今人工智能技术正在向通用人工智能发展,超级人工智能也离我们越来越近,人工智能与元宇宙的结合可能会加速带来一个非常赛伯朋克的异化世界,但无论是有效加速主义还是超级对齐主义,在对策方面分别采取积极和保守的不同策略,其目的都是要确保人类对于主动权的完全掌控,这方面图书馆更是人文主义的代表,图书馆除了追求智慧之外,多元包容和普遍连接也是其重要属性,无论技术如何发达,图书馆都是人类心灵休憩的终极港湾,所有图书馆人都应该为此而奋斗。

郭生山:非常感谢刘馆长今天的答疑解惑,使人有豁然开朗之领悟,很期待有机会再向您请教。
刘 炜:不客气,下次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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