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炜:智慧图书馆建设方略
2021年03期 【本期推荐】
作者:刘锦山
本文转自:E线图情2021年7月27日馆长访谈《刘炜:智慧图书馆建设方略》
作为技术演进的结果之一,智慧图书馆的实践成效不仅仅与技术有关,而且还与图书馆的办馆理念、组织形态、人才队伍等诸多因素有关。上海图书馆刘炜副馆长多年来专注于技术领域,对智慧图书馆及其技术和体系的演进变化以及影响智慧图书馆发展的非技术因素有着深入的研究和思考。因此,e线图情就智慧图书馆这一主题采访了刘炜副馆长。
一、关于职业生涯
刘锦山:刘馆长,您好!非常高兴您能接受我们的采访。请您首先向大家谈谈您的职业生涯和学术生涯情况。
刘炜:谢谢e线图情的采访,我们是老朋友了。我本人一直在图书馆情报机构从事新技术应用工作,专业研究也从早年的理论与方法研究,到近年来基本专注于数字图书馆、数字人文、智慧图书馆等与信息技术相关的主题,可以说一直执着于以信息技术改变图书馆行业面貌,被一些同道称为“技术酒徒”(技术救图的谐音)。并非因为我不承认人文的重要性,只是因为我一直认为图书馆界并不缺乏人文大家,却极其缺乏对信息技术具有深刻理解的人士,因此技术应用才是图书馆界需要补上的短板。我愿意为此做出努力。
二、关于智慧图书馆的演进
刘锦山:刘馆长,您多年来一直致力于信息技术及其在图书馆中的应用研究,对于技术发展对图书馆的影响有着深刻的了解。从某种程度上讲,智慧图书馆也是技术多年来在图书馆运用所结的果实。因此,我想请您从技术演进的角度谈谈智慧图书馆产生的历史过程。
刘炜:智慧图书馆这个概念在国内很早就提出了,形成为一个热点领域也已经有十多年历史。近年来开始有一些技术实现方面的系统探索,特别是今年国家图书馆提出国家智慧图书馆体系建设规划,让人们看到建设智慧图书馆已成为国家工程,必然会带来图书馆事业从整体上的赋能和升级。
的确,与数字图书馆一样,智慧图书馆说到底是一个技术进步的产物,我们认为它是数字图书馆发展到人工智能时代的一个结果。云计算已经产生近20年了,其巨大的算力促进了互联网发展到移动互联,进一步带来万物互联,产生了巨大的数据洪流,与算力同步发展的是算法的进步,这两者相加造成人工智能技术突破性的发展,可以说我们现在已进入人工智能时代,我们在交通、购物、家居、社会交往及工作学习等各方面无不享受其带来的便利和好处,图书馆行业也不例外,大数据技术的进步让我们现在已经有可能建设具有全面智能的智慧图书馆,从基于物理载体和实体空间的服务,到基于数字资源和虚拟空间的服务,都可以全方位应用人工智能技术带来的各项最新成果。
图书馆行业其实在人工智能技术大发展之前就开始尝试“智慧图书馆”的服务理念了。大家都知道无线射频技术(RFID)开始普及之时,就有无人图书馆的说法,当时也有人称之为智慧图书馆的。当图书馆采购的每本图书都贴上了RFID标签,读者可以通过刷卡(或刷脸、手机等)进行无接触身份识别,图书的借还过程就可以变得非常简单,在一个相对封闭的空间中可以通过自助服务设备,让读者非常方便地自行完成图书的借还流通过程。这种无需图书馆员介入的设施可以提供24小时无休止服务,就成为最早的智慧图书馆。
为什么无人图书馆就可以被称为智慧图书馆?这与人工智能最早的评测方法有关。人工智能最早的提出者阿兰·图灵在1950年发表的一篇开创性的论文《计算机器与智能》中提出一个思想实验,用以判别机器是否具有了人类才有的“智能”,这就是著名的“图灵测试”。图灵巧妙地利用了对结果进行判断而不是对方法过程进行评测的方式来判断智能,即当机器的行为让人无法区分是来自于机器还是来自于人时,就可以认为这台机器就具有了人工智能。因此智慧图书馆也可以如此简单定义,即图书馆通过采用新技术,让很多服务可以由机器完成,而同样受到读者的欢迎,这样的服务就可以称之为智慧服务,这样的图书馆就具备了智慧图书馆的基本特征。
我在这里不想对智慧和智能这两个用词进行明确区分。一般而言很多人认为智能是主体自带的属性,而智慧是对象表现出来的特征。但是从技术上来说这两者区别不大,并非本质上的。至于有人说,一旦一项人的行为经由统计规律或其它算法让机器来实现,从而变得稀松平常,就像一个魔术被戳穿了,其实就不能再被称之为“智能”。这当然也涉及对智能的理解,反映了人们不满足于现有技术,而追求不断进步的好奇心。
随着技术的进步,智慧图书馆当然不满足于仅仅采用了RFID等相关技术、提供无人借阅这样一种形式,而向全方位、全流程、全覆盖方向发展,涉及空间、服务和业务等各个方面。例如国内很早就提出了根据读者画像和资源画像进行精确推送服务,根据借阅情况和同类图书馆收藏情况确定采购政策等,还有更多的体系化的需求甚至解决方案都在酝酿、探讨和开发中。
三、关于智慧图书馆的体系
刘锦山:刘馆长,从您前面介绍智慧图书馆产生的历史过程,我们可以得出这样一个结论,智慧图书馆一经产生,就是集范畴、体系、实践于一体的历史发展过程。由于智慧图书馆实践活动尚未充分展开,我们对于智慧图书馆范畴的清晰界定还需一定时日。因此,请您谈谈您对智慧图书馆体系的研究和思考。
刘炜:智慧图书馆的确包含了很多东西,而且对不同的人来说是不同的东西。自从2003年有人随着智慧地球和智慧城市等概念的提出而提出“智慧图书馆”,图书馆界更多是从理论上,从对图书馆未来的影响上进行探讨。许多国内学者,例如王世伟先生等,做了大量研究,有很多成果发表,对这一热点领域的形成可谓功不可没。直到近两年,智慧图书馆才发展成为一种实践,而且这种实践是伴随图书馆技术应用的更新换代开始的,可以说是技术引领的。所以相对于学界的理论探索来说,技术研发和应用实践其实是滞后的。
目前随着智慧图书馆国家工程的推进,以及在高校图书馆和研究型图书馆中普遍开始的下一代图书馆服务平台升级,智慧图书馆需求调研和功能开发是顺理成章的事。然而目前也存在不小的隐忧,主要是学界和业界对于智慧图书馆建设的艰巨性和复杂性认识不足,造成调查研究不充分、资源投入不足。智慧图书馆不像过去图书馆的技术进步,只需要集中一定的公共财力,在单点技术应用方面取得一定的突破,就可以普及开来,惠及整个行业,而是一个非常复杂的系统工程,我们对图书馆在未来社会中的职能和目标还没有一个相对靠谱的把握,对未来网络社会知识交流的规律和趋势缺乏透彻的理解,没有充分讨论、争鸣、合作、探索、试错,对互联网时代社会系统工程方法缺乏学习和认识,还想按照以前的经验推进智慧图书馆实践,成功的可能性是不大的。
当然我们绝不能把智慧图书馆仅仅看成是一种技术应用,它可以归结为由于生产力的发展而带来的上层建筑变化造成的新的制度设计,现代图书馆作为工业时代社会知识交流的一种制度,在教育的普及和知识的传承方面起到的作用是不可磨灭的。我们知道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经济基础是一个社会主流生产关系的总和,包括上层建筑中的各项制度设计。
因此我们首先需要重新定义图书馆的“保存文化、开展教育、普及知识、促进交流”四大职能在数字时代的存在意义和保障方式,智慧图书馆首先也是要强化图书馆的基本职能,即使这个基本职能会发生一定的改变,例如我们不能再把图书馆仅仅局限于载体服务(即文献服务),而要定位于社会知识交流。从这个层面来说,智慧图书馆不仅仅是一种技术应用,更是一种观念更新,对于智慧图书馆的全方位研究有助于进一步阐释“图书馆是一个不断发展的有机体”,为图书馆学基础理论带来新的问题和新的假说, 值得进一步探讨,把图书馆学基础理论引向深入。
刘锦山:刘馆长,智慧图书馆建设涉及到的关联技术多种多样,其中最为关键和核心的技术有哪些?请您谈谈这方面的情况。
刘炜:从技术上讲,智慧图书馆的确涉及到众多技术,是一个技术体系。我们很难判断所谓的“智慧”到底是从哪个环节、由什么技术产生的,虽然有一些技术,例如机器学习、定位技术、生物识别技术、传感器技术等等起到比较关键的作用,但他们都不是单独起作用,必须与其它技术,例如数据处理与分析技术共同实现功能。传统技术和人工智能为代表的“智慧技术”是无缝对接,没有界线的。
与学科分类不同,对技术的分类也是一件非常复杂的事情,我们一般可以从应用的角度命名技术,且很多技术并不是很单纯很独立的单项技术,而是众多技术的综合,所以这里也从应用的角度讨论智慧图书馆的技术需求,同样的技术应用可能背后采用完全不同的技术或技术组合,这里就不多做区分和解释了。
智慧图书馆相关技术体系可以用以图1来表示:
这里给出一个智慧图书馆的体系结构,底层是智慧城市的基础设施,其上是技术层,包含了各类相关技术,其中将“机器学习”放在了一个比较重要位置,因为它在当今的所有智慧系统中都是非常重要的技术。再往上就是智慧图书馆的四类技术体系(以下详述),他们共同构成智慧图书馆的产品和服务。
●智能楼宇将成为未来图书馆的标配。当前我国公共建筑的建设都有执行智能建筑标准的强制要求,即便是老的图书馆建筑,也可以在更新改造中升级成为带有自我感知功能的智能建筑。因此很多图书馆在老馆改造和新馆建设中,已经开始利用BIM(Building Information Modeling)技术进行图书馆建筑智能管理方面的探索,将它们应用在设备设施的消防、安保、监控、运营、预警、节能等方面,并能与图书馆空间管理的需求相结合,甚至与业务系统对接,对采光、电梯、空调、停车、门禁、人流物流、设备设施等进行自动控制。
●智慧空间主要指面向用户提供与空间相关的服务功能,基础能力建立在BIM系统之上,但是需要BIM系统开放数据接口甚至控制接口。与此相关的主要有预约(座位、场馆、活动、图书等)、导航、信息发布、推荐、提醒等。
●智慧数据是图书馆提供智慧服务的基础,也是智慧业务的主要目的。智慧数据是指具有语义描述、在系统环境中能够得到解释的、或能够“行动”(actionable)的数据。图书馆与智慧数据有关的工作包括两方面:资源数据的智慧化(通过加工组织)和事务数据的分析挖掘。
●智慧业务是图书馆为实现其机构目标而设立的工作项目,通常根据资源类型和工作流程进行区分。社会上对传统图书馆“借借还还”的认知就是由传统图书馆业务所支撑的,当然严格地说借借还还本身是图书馆的服务,而为了实现图书馆服务的“采访”、“编目”、“典藏”等工作是图书馆业务,图书馆服务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就突破了借借还还的范畴,而增加了“参考咨询”、“会议展览”、“讲座培训”等,到21世纪更是将共享空间、创客空间、阅读推广、数字阅读等作为新开展的服务方式,而为了管理这些服务,后台的业务流程和软件系统进行了极大的扩充,这就需要一个强大的“下一代图书馆服务平台”进行支撑,而平台中就必须有相应的数据中台和AI中台负责数据分析,提供图书馆业务的智慧化能力。
智慧图书馆首先需要实现图书馆基本职能,网络时代其职能的实现不能满足于对传统资源(图书期刊报纸)的收藏整理提供等服务,而要定位于知识交流,此时知识的形态可以是包括各类数字格式的任何形式,以及通过各种场合、设备、屏幕来提供,因此要充分利用各类信息技术,涉及知识创造和表达、知识传递与互动、以及学习认知接受等知识交流全生命周期过程,而其中的核心技术应该是指与图书馆核心能力有关的技术,如知识获取、组织、提供、发布、分析、挖掘、交流等有关的技术,当然图书馆空间服务的相关技术也在其列,这类技术当前也正在全面对接机器学习和人工智能技术。
表1是智慧图书馆可能的十大场景,图2、表2分别是是智慧图书馆相关的技术规范及其解释。
四、关于上海图书馆智慧图书馆建设规划
刘锦山:刘馆长,请您谈谈上海图书馆在智慧图书馆建设方面所做的工作以及未来发展的一些思考?
刘炜:上海图书馆盼望新馆建设已逾二十年,上图的信息系统也用了超过25年,当年国际领先的信息系统已经不堪重负。从此次新馆建设立项开始,上图就着手信息化调研,注意到关于智慧图书馆的探讨在国内已经成为热点,于是在调研初期就立下目标,希望抓住机遇,再次使上海图书馆的信息化应用引领潮流,与东馆建设“十年领先、三十年不落后、五十年成经典”的目标相匹配。
因此从2016年开始,上海图书馆就聘请国内外专家,组建了咨询团队和调研团队,将建设适应未来需要的智慧图书馆作为总体目标,制定了详细的调研计划。2019年完成了调研工作,摸清了国内外现状与趋势,对上图的现状和痛点也进行了深入研究。当时我们的状况如图3所示,我们希望达成的目标如图4所示。
上海图书馆新馆项目自从2020年申报发改委同意立项,2021年上半年发改委批复,虽然项目规模大大缩减,但未来智慧图书馆的雏形基本可以得到保障,由于有了较为系统全面的规划,未来可以逐步建设。
上海图书馆新馆信息化规划除了服务器、网络设备等基础设施之外,在智慧图书馆应用系统方面重点规划了六大部分:
①智慧图书馆服务平台(FOLIO)
②智慧情报应用
③数字人文应用
④智慧空间(含身份识别、智慧服务、室内导航、智能控制、行为控制、信息发布、运维管理系统)
⑤数据中台(包括AI中台)
⑥统一服务平台(网站、app、数字阅读)
下一代服务平台计划采用基于云原生微服务架构的FOLIO开源平台,该方案是平台+应用模式,虽然还没有开发完成,但从技术的角度看它的设计理念新颖,具有强大的扩展能力,能够支持中台技术,并通过各类功能微服务模块的开发,支持几乎无穷的功能,因此智慧情报、数字人文和智慧空间的各类应用都可以负载其上,主要的智慧能力由数据中台和AI中台提供,统一服务平台主要是前台网页和App,也提供用户智能化交互能力。目前整个信息化项目正在招投标中,我们希望通过两到三年的建设,基本实现一个国际领先的智慧图书馆样板,我们的经验和教训也可以提供给同行,进行充分的沟通和交流。
智慧图书馆不仅是技术问题,同时也有图书馆现有生产关系不适应的问题。我们其实最担心的也并非技术的可能性问题,而是我们机构的管理和机制体制是否能适应的问题,另外还有人才问题。这就是著名的康威定律(Conway’s Law),即:设计系统的架构受制于产生这些设计的组织的沟通结构。这就是说云时代的系统平台运营需要机构在组织架构和协同方式方面进行调适和适应,而不是反过来让技术适应现在这种架构。